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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陈不过四十又六,却已练了三十多年的书法。他是徐无闻先生的得意高足,可至今却藉藉无名。老陈不喜欢――或者也是不屑――推销自己,他认为那些只重“外功”不修“内功”的书法家是在糟蹋自己——对于他们获得的高名美誉,老陈一向抱着“无所谓,无所畏”的态度。

    老陈农民出身。做了大学教授后,仍不改农民性气。他常对朋友与学生们说:“我本识字耕田夫。”他在武汉某高校任教,城里人的精明、小气,颇不入他法眼。别人都有小圈子,只他独来独往,孤独如一匹狼。年底文学院教师聚餐,他一人坐一角落,也不敬酒,也不寒暄,自斟自酌,饮毕,拍拍屁股,扬长而去。偶有空闲,老陈喜欢打羽毛球,在球场上直进直退,姿势如老农耕田。

    几十年来,老陈每天都练几个小时的字,从不间断。他办公室有一张墨迹斑斑的大桌,桌上坐一柄长尺——老陈写的字大部分被这把长尺子送进了字纸篓。每写完一张,老陈总是端详半天,然后长尺一卷“刷”地一声将它送进字纸篓。这一动作每天重复好多次,久而久之,熟极而流,准确之余,又显出一点潇洒飘逸,如公孙大娘舞剑器,如狩猎女神刺出她的长矛。

    文学院的大垃圾桶每天塞得满满的都是老陈扔掉的废字纸。当然,最高兴的是门房老头――他把这些废纸一卖,差不多就够每天的烟钱。但他有时也抱怨老陈为什么不用报纸写字,因为报纸可以卖8分钱一斤,而宣纸只能卖6分。这话传到老陈耳朵里,让他哭笑不得。

    老陈卖字有几种价格,用他自己的话说“要么一钱不值,要么千金难求。”老陈祖籍长沙,身上有着湘人的匪气,十分仗义。凡朋友有所求,或情义所至,或气味相投,老陈无不欣然挥毫,且分文不取。若他人慕名求字,则一尺一寸,必斤斤计较――润笔单上写得明明白白呢!若有政府官员附庸风雅,他往往白眼一翻――价格也自然跟着翻上几番。

    笔者有一好友,对老陈的书法一见倾心,自此魂牵梦绕,三月不知肉味。我怜他一片痴心,在研究生毕业快离校的时候,决定帮他向老陈求幅字。我的导师与老陈是铁哥们,虽然那时我与老陈并无深交,但靠着这层关系,我还是厚着脸皮向他开了口。老陈一口拒绝――他是不轻易给人写字的。可经不起我的再三请求,又看在导师的面子上,他总算勉强答应了。可语气中满透着冷漠与厌烦。

    我把要写的内容――自作的一首古风――递给他,他接过去,随手往抽屉里一塞,便开始忙他自个儿的事,仿佛我成了一团空气。我只好落荒而逃。不料几天后,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敲着桌子对我说,你的诗,写好了,四张,一丈二。然后他把纸铺在地上,狂草,碗大一个的字,真是龙飞蛇动,铁划银钩。看得我心花怒放。他则负手站在一旁,踌躇满志。他说,本不想跟你写的,看了你的诗之后才决定给你好好写的,写这幅字,我很用心。自此,老陈跟我订交,还常拍着我的肩膀叫“贤弟”虽然他长我一辈,是我导师的好友。后来,老陈还常感叹说,差点与我失之交臂。

    老陈豪爽,但不是每次都这么豪爽。一回,有朋友请老陈吃饭,老陈问:“有没有别人?”朋友说:“没有,就咱们两个。”谁知老陈一去,竟一大桌子的人,都是想向老陈求字的政府官员——原来朋友“醉翁之意不在酒”老陈大怒,当即拂袖而去。把朋友闹了一个灰头土脸。朋友急忙追出来,说可以出高价买他的字,老陈说:“出多少钱都不写。”

    老陈是文人,免不了文人的风流事儿。一次,文学院有人打他的小报告,说看见他深夜骑摩托车载着一位美女在东湖边兜风。领导于是找他谈话,委婉地说,这年头这事儿我们也管不了,却仍然要老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猜老陈怎么回答?他说:“有,但是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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