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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笑道:“正要提到此事。说来,又是姑娘的恩典。大小姐想必听说,姑娘有一年曾经出海,历经九死一生?”

    我道:“知而不详。”

    “大小姐可知她何以出海?”

    “海外有件什么宝物?”

    “那是传说,传说有一种神鱼,脑里有颗明珠,采集来价值连城。姑娘定然要去,是因这神鱼鳍下,附生着两片薄如蝉翼、莹然生彩的东西。彼时绫姑娘剧变眼盲,痛不欲生,姑娘想去割了来,覆上绫姑娘眼睛,可使双目灿然若平时。此行过于凶险,反对的人很多,但姑娘孤身一人就悄悄上路了。数月之后,顺利带回莹鲛片,不但如此,把那颗明珠也带了回来,原来她曾听北医说起此珠可治百病,把这价值连城的珠子研成粉墨让我服下,我的呆病从此豁然而治,变得异常胆大、莽撞、泼辣,无法无天,可是在她意料之外。”她沉默有倾,续道“这些都是姑娘对人的恩惠,她总是为别人着想的多。可这次出海,她却犯了平生罕有的错误,然而以她的个性,再倒回去一遍的话,她还是会这么做的。――她带回了一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几乎就是毁了她一生的罪魁祸啊!”她语气遽然生变,在讲自己遭遇时,她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口气,提起这个小姑娘,仿佛至死都不愿意提到她,然而又不得不提,语气中咬牙切齿的愤怒、仇恨,怨毒入骨,如果“小姑娘”这三字有知,早就被她捏成齑粉了。

    “她是谁?”我脑海中灵光一现“朱若兰,我大师姐?”

    菊花呵呵地笑了,勉强压制激动,只是还有着无可掩饰的狂怒在涌出:“大小姐真聪明,都被你猜到了。姑娘带回来的,正是朱若兰,那个丧尽天良、狼心狗肺的贱人!”她定定地看着我“菊花深夜来此,要提醒大小姐的,也就是此人!”

    猜到朱若兰,就如同猜到那个视人命如草菅而又轻狂放浪的男子便是德宗皇帝一样,并不困难。事情虽过去很久,德宗皇帝在清云留下众多蛛丝马迹,仍然可寻,只是我未曾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出场而已。我不肯说穿,是不欲深究母亲往事。而朱若兰则是我母亲徒,从小收留的孤儿,我幼时对她也还有点印象,清云对之共弃的神情多半也与菊花相同。但我不免惊异:“朱师姐不是死了吗?”

    菊花在调整情绪,简单地说:“没死。还没有死。”

    “母亲带回朱师姐,后来又怎样?”

    “朱若兰本是个渔家小姑娘,姑娘出海遇到海难,避到一个孤岛上去。姑娘在岛上住下,一边寻找神鱼下落。在与神鱼斗了三天三夜之后,姑娘筋疲力尽返回岛上,生了场大病。便在此时,海啸作,姑娘仗着武功卓绝逃脱生天,还抢救出了一个小姑娘来。

    “朱若兰从小聪明伶俐,能言善道,比之我先前的木讷愚钝,后来的胆大妄为令姑娘头痛,朱若兰可是可爱得多了。姑娘收她为徒,怜其幼小柔弱,一向连衣食住行,都是她亲自照管。

    “慧姑娘不很喜欢朱若兰,提醒姑娘,这女孩子过于会见风使舵,小小年纪眼神里就已不很干净。姑娘不在乎,说是因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和现在相差太远,加之遇到过那么可怖的海啸,难免有些儿步步为营。那时我听了慧姑娘的说法也不以为然,姑娘做的事,认的人,怎么会是错的呢?再说,朱若兰一声声菊花姐姐,好姐姐呵呵,从来不曾有人对我这样亲昵。姑娘是宅心仁厚,我是被那些甜言蜜语迷昏了头,要是早知道这贱人有朝一日会对姑娘不利,拚了性命也要先宰了她!”

    我有些心不在焉,觉得不是在听有关朱若兰与母亲的纠葛,倒是为着母亲多姿多彩的传奇生涯向往,相比之下,我长到二十二岁平生仅在三个地方,儿时父母的家,清云园,祖母故乡,单调普通,波平不起。

    “朱若兰十七岁出师,她的武艺是姑娘传的,也算颇见火候了。最得意的一样本事,连姑娘也不会,是从王晨彤王姑娘处学来的,千变万化的易容之术。身为江湖第一门派的传人,武功又高,容貌又美,一出江湖,立即引来一大帮狂蜂浪蝶。她终日以捉弄这些少年为乐,不是利用他们来做事,就是玩弄他们以后一脚踢掉,着实惹了许多麻烦。姑娘自己以婚姻为苦,”

    她自知说得直了,急忙缄口,我淡淡一笑,心下好生难过。菊花顿了一顿,才又道:

    “只是姑娘也看出她心地不正来,虽然并无大错,不予办理,可也不再如以往喜欢。怎料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不检点自己,由此就怀恨于心。她成天玩弄人家,终于玩出火来,遇上克星。

    “我那时,还是一点看不明白,我心里眼里,只有姑娘一个,她是姑娘的徒弟,我自然也是忠心耿耿。她认识那个克星以后,我在当中替他们做了往来的桥梁,传书达音,好不乐见其成,嘿嘿那个人名叫粤猊,接近朱若兰,实是设下的圈套,背后有人主使,意在加害姑娘。他们是有计划行事,朱若兰堕入情网,一点挣扎余地都没有。当然他们想害姑娘,没有那么容易。他们的目标先是挑起内乱,于是第一个害的是吕姑娘。”

    “吕姑娘?”

    “就是吕月颖。因她不是清云的人,是清云兼并了其它帮派,加入进来的,不数年身居高位,加上她又戆直敢言,本就惹人不满。从她下手,恰是最佳选择。园中不断有人死去,各处分舵被挑,指向的矛头,就是吕姑娘。这件案子如果这样一结,那是碍不着姑娘什么,问题就在于,姑娘是怎么都不信这些事是吕姑娘所做。因为没有证据,她放不得吕姑娘,半夜里将吕姑娘从死牢劫出,命我护送吕姑娘躲开一阵,等她掌握了证据,再召我们回来。”

    我心里十分沉重,私放吕月颖,是母亲走下坡路的导火索,这桩案子其实没有那么简单,后来尽管查出吕月颖是清白的,但幕后的真凶一直没有抓出来。相反,因为母亲私放吕月颖,为她带来极大的麻烦,多数人趁机指责其仗权行事,无视清云帮规。母亲位执刑堂,在清云结怨已久,已多,并不是朱若兰一人能害到她的。

    “我护着吕姑娘逃出期颐,因为我一向是为他们送信传书之人,朱若兰做贼心虚,派出人手杀我们灭口。她一急,正中姑娘下怀,朱若兰由此暴露,不知何故,居然被她假死逃脱。我们在逃亡过程中,阴差阳错地与姑娘失去联系,一路逃到大漠,以至于连几年后清云出无罪释召吕姑娘的金批令都没听说。等到回来,姑娘已经没了。这一切祸头,皆因朱若兰起,但又不止她一人,另外还有极隐蔽的人,地位大概远在朱若兰以上。这个人,直至如今都没有查出来。嘿嘿,若非她们急着为难姑娘,何至于此事老是查不明白?清云外表虽在恢复,急急忙忙要去做那些她们所认为的大事,没想过其隐患一天不除,清云本身危险也一天不湮。”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这些年来,清云宣称朱若兰已死,对外可使其麻痹放松,对内则安抚帮众,否则那个连环大案没法告破。谢姑娘她们暗中不断在查。

    “朱若兰丧心病狂,她无视她救命、养育之恩,反而刻骨仇恨,经过这么多年,此人变态的仇恨一定不会改变。大小姐一去京城,朱若兰多半会从隐匿之处出来,对你有所图,大小姐,你必得留心这贱人。她一现身,你擒住她也好,杀了她也好,拿了她的心肝来祭姑娘!”

    我不爱听如此凶狠的话,不予置评。

    惊异而外又有疑惑,还有这样的隐患,何以谢帮主不说,甚至连慧姨都没想过要提醒我呢?

    菊花看出我的疑惑,嘴角一牵,露出讥讽的笑:“慧姑娘现在的慧姑娘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杀伐决断、意气风的慧姑娘了,大小姐你还是不要对她抱着什么指望为是。”

    我叹了口气,这也正是我的感觉啊:“即使慧姨已非当初慧姨,锦云身为后辈,只愁不能照应。”

    她摇了摇头,道:“奴婢不该论人是非,是我错了。”

    我忽然问道:“菊花阿姨,恕我无礼,你你何以变得如此苍老?”

    菊花恶狠狠地道:“就是拜这贱人所赐!”她猛地明白我在怀疑,如秋霜老菊般满是皱纹的脸上掠过一抹潮红,大声叫道:“不是这样的!大小姐,你不懂,除我之外谁也感觉不到,这个人对你的危险!这个贱人,我在大漠里和她遇到过,她是多么变态,多么可怕呀!就是在那一次,她使的阴谋诡计,几乎没害死吕姑娘,又用药物把我变成这副模样。大小姐,你不用怀疑,要是朱若兰仅仅对我下手,而没有加害姑娘,或今天对你再没有危险了,菊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这些往事的!”

    我愧疚不已,忙道:“菊花阿姨,我只是随便一问,有点、有点好奇。”

    菊花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怪不得大小姐怀疑。朱若兰对外已然死了十几年了,嘿嘿,嘿嘿!说回来罢,论理,菊花应该陪着大小姐一起上京,只是我要照顾一个人,没法脱身。况且那贱人怕我,她见我出来,说不定反而不会现身,你就没法报仇。我刚才试你的功夫,虽有根底,还不是她对手。我教你克她的剑法,担保她遇见你时缚手缚脚施展不出。大小姐要防这贱人的,是她千变万化的易容之术,以及无处不在的诡计,倒非她的武功。论起心机,菊花可万万不是人家的对手,看起来,大小姐倒是令人放心的。”

    我脸上微微一热,料不到她看事实这样犀利,处处一矢中的。她必是看出我深夜坐等的用心,才出此言。

    菊花思忖了一下,说道:“谢帮主安排静室相见,固是因事机密,也是有意安排。不然菊花寸步不出,岂会知道大小姐已经归来?她当然猜到,菊花见到小主人,一定会夜来探访,但我仍不想惊动这园子里任何一人。以后每夜二更,菊花都会在此恭候大小姐。我们满打宽算它半个月,要克制朱若兰,应该够了。”

    她说得意气飞扬,对自己身手当真自负已极。这也难怪,想当初传言纷纷,道这清云内武功最高,不是慧姨,也不是我母亲,而是这位出名?直“鲁钝”的菊花。我答应了,她即告别,向山谷的另一边如飞掠走,顿失所在。

    我百无聊赖往回走。

    回转清云,我本以为做足了准备,来迎接一桩又一桩我不能接受,然而又不能不接受的事实真相。

    但还是被这纷纷扰扰而来的事端拨乱了心弦。

    我多了一个亲人,也多了一个仇人。

    母亲常自牵挂的菊花,和被清云所鄙弃的大师姐,此起彼伏,不断变化着形象,交迭着,挤满了我的脑海。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搬出园去住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静夜之中,是如此清晰,锐利。而且,这个声音,好生熟悉。我愣住了。

    “我不是说过了,是我祖母来了,我不能不回去。”

    那是质潜!一向淡然慵懒的语气之中,仿佛有点不耐烦了,露出一丝不悦。

    我立在黑暗中,移步不得,生怕出一丁点声响,再为质潜所现。

    只是苦笑,我怎地便和他如此有缘,每当他幽会,每当他最不愿意被人现的时候,怎地总是无巧不巧地让我碰着了他?

    “你祖母好多年没来了。”先前说话的那女子幽幽地说。那自然是银蔷,似是顾忌质潜几将压抑不住的怒气,她小心地转开了话题。

    “是啊。”

    “可你一年到头忙着生意,也就这几日有闲住进来,好容易”语带呜咽,半途而止。

    宗质潜没有答言,但,必是把她揽进了怀中,或是有什么其它表示?因为她接下来又有一些喜悦,夹杂些许嫉妒:“她老人家倒热心,又来帮你物色孙媳妇了。”

    “我自有我的主张,她们都管不着。”

    “那你的主张呢?”银蔷的尖锐只要一点点由头,便如水溢出“永不娶亲,还是,娶文大姐姐?”

    “胡说什么?”质潜想必是皱着眉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银蔷气恼地叫了起来:“我胡说!是我胡说吗?――你为她画的像,你为她画的像我我”

    质潜无奈,而又疲乏地笑说:“小蔷,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说了多少遍,那无非一张画而已。你想想看,我光是为了你就画过多少了?你十五岁生日及笄像,第一年你夺了武魁,还有我们偷偷跑到白帝山去玩简直多得数不清了。除了你的,我画得最多的还是自然风光,是不是意味着我和青光秋韵去结亲?”

    银蔷轻声说:“质郎,我和你相处这么些年,别的并不敢称了解。只有一点,我决弄不错的。凡是你说一件事,离题千万里的,那件事恰恰是你最关心的。”

    “我做的事我会负责。”他略带疲惫的声音于清夜中响起,分外惊心,又是一次长久的停顿“这次上京回来,便和母亲挑明,我娶你。”

    “你母亲不会同意的。”银蔷气苦愁恨“只差没拿锣鼓当她的面敲起来了,她岂有不明白的?只是装聋作哑,一门心思要文大姐姐”

    质潜竟然淡淡笑了:“当年我祖母也一门心思要第四代帮主做她的儿媳妇。”

    质潜祖母,即你第三代帮主,白若素。

    宗家号称天下富,白若素通共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宗华。白老夫人择媳,自然先在清云十二姝中物色人选。最使她犹豫的只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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